(轉載自馮君蘭牧師 Facebook Notes May 23, 2013)
我阿爸,一個在實存中掙扎的基督徒
揮別2012,我所事奉的教會在待降節期、歲末的活動終於告一段落。日前給獨居加拿大多倫多市立老人公寓的母親去電,與他報告過去一年我在教會裡的工作、告別主內肢體的唏噓。母親突然幽幽一句:算算你爸都離開十八年了…。不單只母親,我也老是緬懷爸爸,更且繼承了他的衣缽。
我兄妹三人生長在一個基督教的傳道人家庭,父親隸屬源自英國的循道衛理宗。他在周遭同道中的表現相對突出;這一方面來自他的天資聰敏,也肇因於艱難的生命歷鍊所錘就的非常性格。
父親本家是廣東省鶴山縣,出生前我阿爺給他起名國財,他卻鄙棄他阿爸給他起的名,以為庸俗不堪;爾後易名家豪,該是期勉自己可以出人頭地罷。我阿爺是加拿大華僑,但既不風光,也沒多少見識,是個老粗。阿爺跑過船,我記得他手臂上刺了青,一枝形狀不怎麼的錨頭。他之後的大半生,據說全在溫尼帕的中國小餐館幫廚。當年憑恃掙加拿大紙(指加幣)的優勢,卻足以讓他先後返鄉討了兩房媳婦;但卻沒有能力把家人安頓在身邊,只把他們丟在老家。我阿爸是二房的么兒,是阿爺在一九三0那年,返鄉幾度春風所播的種。不等孩子出世,阿爺返僑居地;未幾,二戰爆發,日本侵華;為躲避戰禍父親隨家人逃去柬埔寨,投靠早前嫁到金邊的大姑。直至父親三十三歲那年,與他的阿爸我阿爺從來未曾謀面。
我對父親的童年所知無幾,只知道他幼時家境清寒,連雙鞋子也不得穿,老吃辣子醬油伴飯,也不得飽。只知道他是家裡唯一得機會唸書愛唸書又很會唸書的孩子;卻因此得罪早早迫於家計出外打工年齡差距一大截的兄姊,為此常挨妒恨打罵。我祖母又是個成天沉迷牌桌的賭徒。直到父親十七歲中學畢業,他迫不及待離開家人返回廣東故鄉,好為自己另覓出路。父親離世前曾簡短行文自敘生平,總結一句:“一九四九年以前,生命一片灰白、荒唐,無一足述"。
父親是在一九四八年夏天自越南返國。就在該年,基督的救恩闖進並翻轉了他的生命。一次,父親在本鄉雅瑤聽聞福音,當即靈裡翻騰、茅塞頓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信了主;並於次年復活節主日領受洗禮。受洗後,父親在恩姑宋履虔教士(當年正是宋姑在街頭把我阿爸拖去了一場佈道會)全心全力的抬愛栽培下,隨即前往四川重慶神學院接受神學裝備,預備成為一名傳道人。一九五0夏轉上海賈玉銘博士靈修神學院。白雲蒼狗時移世易,國共鬥爭中國共產黨最終取得了勝利,馬克思唯物論當權當道,神學院被迫關閉。父親又目睹了家鄉叔輩遭清算鬥爭致死,於是決意再次離開家鄉,幾番曲折去到香港。抵港後的父親舉目無親,承蒙宋教士的關係,暫時得以在宋姑弟弟宋彼得牧師家人的米店倉庫棲身。(宋姑自己卻沒能出來,為了堅持不放棄對基督的信仰,他被鬥、下放勞改,直到改革開放宗教政策放寬,他與教會弟兄姊妹合力募資在雅瑤改建了教堂。)一次,宋牧師原本受邀在某神學院校友會上講道,卻因腹瀉不克前往,臨時指派才讀過兩年神學的門客代上陣。父親當日不負所託,並得席間伯特利神學院院長藍如溪教士賞識,這才有機會回到神學教育體系半工半讀;並在修業期間結識了後半生的伴侶。
父親於一九五六年畢業,並在次年與神學院同學張潔雲女士(我母親)結婚。一開始,父親進到循道會香港堂擔任宣教師七年。期間,母親先是產下才出世便夭折的姐姐,收拾悲慟,而後再陸續生下二子一女;吾兄君熊、我,與阿妹玫君。傳道人薪俸微薄,父親每月才得250元港幣,我一家五口,光是分租一個僅夠大夥躺平的房間就得190元錢,教會住房津貼只100元,生活自是十分拮据。又父親畢業的神學院不被所屬宗派認可,不得升任牧師職。
一九六三年,父親自願受差派到台灣嘉義開拓教會,比起香港,當年的台灣生活指數相對低廉,我家生活一夕改善。原本在港的時候,失聯了三十年的阿爺突然聯繫上我父親,來信上說,他在加拿大已經退休,要父親把他接到香港;但以當時我家的生活條件如何允許。如今,我們在台灣租了寬敞的住房;於是就在抵台的第二年,某日,父親領著他所鍾愛的長子君熊,口袋袋著一張阿爺的大頭照,自嘉義搭火車北上台北松山機場,迎接他素未謀面的老豆(廣東話老爸)。未幾,又把柬埔寨的阿嬷接過來團聚。只是這份出自一片孝心的安排,並不能保證什麼;我阿嬤是個心理沒有太平的人,他來了以後,先是對我溫良老實逆來順受的母親百般挑剔、言語羞辱;說他蠢、嫌他醜,配不上自己兒子;又嫌我父親工作沒有錢圖;嫌台灣是落後的鄉下地方,比不上曾經被法國殖民的金邊。這份遲來的天倫終於還是難以為繼;一次,阿爺在酒過三旬受阿嬤挑撥,掄起菜刀欲追砍父親,三代同堂就此破局。祖父母拎了皮箱堅持自己搬上台北,這才天下太平。直到後來,老人家身體孱弱再固執不了,我母親在他們最後的日子,付出許多關愛殷勤事奉公婆,阿嬤這下才向母親認錯,盛讚他大仁大量,竟不記恨。
一九六五,父親(後排帶太陽眼鏡者)帶領所親愛的教會青年參加冬令營。
我父親也許因為成長過程從來沒有爸爸,在原生家庭也不見仁愛,加上長期的貧困窘迫;一旦基督的信仰價值撞擊生命,免不了幾番掙扎;造就出父親衝突的性格。作為一個知罪的罪人、一個在基督裡重生得救新造的人、一個戮力學習聖道效法基督的門徒、一個蒙主選召感恩圖報的神職人員;父親可謂攻克己身,總是勉力向善、行善,事主愛人。他努力遵從聖經的啟示,引導自己和教內弟兄姊妹,行走在真理的正道上。不單關心自己的牧區、所屬宗派,猶能跨越宗派之藩籬,提出可行的合作方案,以利福音廣傳。父親也進到監獄,長期默默擔任義務教師,勸化鼓勵受刑人,甚至為出獄的更生人謀出路。父親本來天資聰穎,思想敏捷,行動果決,長於邏輯推理,辯才無礙,頗富文采。他求知若渴,手不釋卷,總是夜到三更才捨得去睡。我對父親最熟悉的兩個印象;其一是父親每夜挑燈夜戰,伏卷陷入沉思的背影;另一則是父親在聖壇前主持聖事、站在證道臺上聲如撞鐘如有神助的聖道傳講;他巨大的形象教我幼小的心靈深受震懾。父親同時深諳人性,懂得人情事故,開明豁達,慷慨好客;家裡總是敞開門戶,卻忙壞了母親。他又勇於嘗新,知足而樂,總能在平淡平常的生活中提煉出醒人心魂的意象,對美的事物也有與其出身不相襯的卓越品味。父親對人不擺架子,凡事親力親為,不喜歡勞煩別人,很得人緣。但另一方面,父親不徇私、不講情面、標準高,挑剔得很;他不能忍受因循苟且、虛應故事;不能忍受所處環境一絲零亂、不能忍受窗臺上的灰塵、杯裡的茶漬;不能忍受粗俗無禮、幼稚無知;他嫉惡如仇,脾氣火爆。只是那些好的部份他大多用以示外人;待他氣力耗盡回到家裡,我們多半得領教那些難以相處的部份。面對平庸如我們,一個嫌棄的眼神、幾句苛薄的言語、一記耳光、一頓好打;就此把孩子推的老遠。我不明白父親如何可以對外人寬容,卻對自家人如此嚴苛,厚彼而薄此。一九八六年以後,他離開工作了十五個年頭的東吳大學校牧的工作,遠赴加拿大多倫多循道會任牧職。藉著書信往返,藉著他情詞並茂的文字,反倒拉近了彼此的心靈,修正了我對父親的記憶。他對自己孩子其實仍有溫柔深情的一面,只是給他的壞脾氣掩蓋了。後來我自己第一次當了爸爸,小兒阿隼夜裡睡覺總踢被子,我得一而再而三的給他重新蓋上;這個動作也教我記得從前每晚父親必定會到兒女房裡巡視為我們蓋被子的情景。現在我定睛在兒子熟睡的臉龐,才真正可以明白父親眼裡有著同樣的溫柔。另一方面,我卻也承襲了父親性格上暴烈的成分;即使知道不應該,偶爾仍抑制不住對阿隼咆哮;當我不經意的把外頭的煩惱壓力帶回家,碰巧他又使性子…。
一九六五,與大哥君熊、幼妹玫君在院子玩自走車。
一九六六,阿爸與他鍾愛的長子君熊(這興許是母親拍過最美麗的照片)
一九九四年父親得知自己罹患肝癌,到了末期,已經轉移。他自己主動寫信告知我們這個噩耗;冷靜、坦然的字裡行間沒有一點情緒波濤,卻令地球彼端的我數夜不能成眠。稍後我與妻子商議,決定拋下手邊的工作,帶阿隼到加拿大陪他阿爺渡過在世的最後日子。父親在電話那頭先是拒絕,說是不願打亂我們的生活,說是反而讓你們的母親受累,他自己能坦然面對云云。但終於熬不過我的堅持。「你們一定要來就來吧!」他說。
再次見到父親的當兒,我強忍不哭,他原本肥壯的體格整整瘦了一圈。經過兩次化療,父親頭髮掉得厲害,他索性讓我妹夫天虹幫他剃個光頭,倒也十分中看。雖然父親為了不教我們操心,強顏說笑;但我仍然感受病後的他,除了體力明顯衰退,掩飾不了眼神的疲倦,還增添了幾分落寞。偶爾我從父親房間經過,看見他枯坐在床沿上,合攏的雙手垂掛在兩腿之間,似在禱告,頹喪著頭像一株枯萎的盆栽。父親的胃口也因為化療而倒盡,曾經教他無法抗拒的甜食,現在已經起不了誘惑。但他仍堅持偶爾自己開車去探訪會友。在教會主日證道時,有執事(從教友中遴選的事奉者)體貼的為他準備一把高椅子,也總被他推到一旁。宣講時,父親猶奮力發出鏗鏘有力的聲量,只是聽得出來有點勉強了。而一旦證道完結,他便頹然癱在講員的座位上,像氣力耗盡的士兵。一如往常的是信息的內容,仍發人深省,對生命對真理的洞見更見誠摯深刻。只是,我們父子倆相處時向來的疏離,一旦面對面仍沒有多少改善。我常常只是呆坐在那裡陪伴父親,憂傷的注視他,卻說不上甚麼。
一九九四,七月三日父親最後一個生日當天,適逢禮拜日,做上台證道前的預備。
一九九六,母親與就愛溺在她懷裡的我,阿妹伸手過來爭寵。
有一次父親興起,自己開車載了一家人到墓園去;小兒在車上問他:「阿爺,你帶我們到那兒去玩呀?」父親微笑著回答他的長孫:「阿爺帶你到我將來的家去玩呀!」一路上大夥兒肅靜的很,沒人再說甚麼。到了墓園,父親首先打破沈默,充滿感恩的告訴我們,教會已幫他擇好一塊小小的墳地。他本想將來火葬後讓我們把骨灰帶回嘉義蘭潭,就在我祖父母的墳裡擠一擠;但總不好壞了會友的美意。而母親已在加拿大住的習慣,沒有回台灣的打算,又有妹妹、妹夫一家相照應。而加拿大的墓園有專人打理,不勞家人去掃墓,父親不願勞煩別人的性格依然。
又有一回,我問父親身體疼痛不?他說不痛的,因為他告訴上帝,自己不畏死,就怕痛,所以上帝憐憫他,順了他的意。後來我陪他去醫院,醫生也這樣問他,並告訴父親無謂強忍,醫院可以提供嗎啡止痛;他也照樣回覆醫生,只是那洋大夫似乎不大相信,三番兩次告誡他沒必要硬撐;而我自己是相信父親的。
碧蘭(從前父親在安素堂事奉時的會友)寫了封長信來,要父親別失去信心,吳勇長老之前得了癌症,給醫生判了死刑,憑藉深信上帝必要醫治他,就照常活得好好的。看過信,父親只是一笑,泰然的與我說:「阿藍,若上帝要我長命些,我不會輕生;若上帝以為我該回家了,我又何以眷戀強求?」
又有一個下午,我在房裡喝斥小兒;出客廳後,父親皺著眉頭勸我,要我對孩子別過份嚴厲,別嚇壞了他。我覺得可笑,就回他一句:「爸,要是在從前,換作是我們,你早一巴掌賞過來了。」父親突然神情變得憂傷:「我真是這樣嗎?我得懇請你們原諒了;你如果知道爸爸從前這樣對你們是錯了,自己有過痛楚的經驗,又何苦重複我的惡行報應在你自己孩子身上?」我立時羞愧起來,後悔打了孩子,也後悔刺痛父親。
陪伴父親兩個多月後,正要返台的前夕;一個下午,我為了激發父親的生存意志,就問他:「爸,從前你不是說,退休以後想回嘉義鄉下養老,或寫本書嗎?」父親當然看透我的心意,他勉強對我苦笑:「寫甚麼呢?有什麼非我寫不可嗎?」他沉默了幾秒:「倒是,我記得你讀初中的時候,曾經立誓成為傳道人,現在呢?」不想父親反過來將我一軍,就回他:「爸,你知道我今年都三十三歲了,有老婆孩子要養;更何況以我高職畢業的學歷,想要讀神學,那可是六、七年的事,談何容易?不可能了,太遲了!」父親卻一臉嚴肅的回我:「阿藍,甚麼時候,你覺得該是時候兌現你對上帝的承諾,就永遠不嫌遲。我知道你喜歡美術,喜歡你的工作;我只是說,當時候到了,總不嫌遲。」當日,對他與我說的話,其實令我頗為懊惱;感覺父親難於討好的性格終究不改,覺得這些年來自己在工作上的表現仍得不到他的肯定。
我記得小時候,每逢學校考試成績發下來,若是考得好,我便會得意洋洋的把成績單呈到父親那兒,請他簽名;實則想要討他的讚許。但不論我考的好、壞,父親永遠是一副不置可否的嘴臉,竟自簽了名交回到我手上。有時,我覺得自己在他眼裡似乎未曾真實存在過,或永遠只是個侏儒。這一直要到我與父親一樣走上神職的道路,這才明白,父親在基督裡的價值體系實迥異於世界;好成績、高學歷、世俗的成功,遠遠不及他所關注的屬天價值:對自我的否棄,對人對萬物對神的愛。甚至在父親過世五年之後,那時我已結束了原來的美術設計工作,進入神學院修業;有一天我突然領悟過來,明白自己即使在父親死後仍然不自主的想辦法討好他,迎合父親對我的冀望;遂不由得悲從中來。只是,在基督信仰的光照下,我漸漸能明白,得與失、咒詛與祝福、宿命與抉擇、限制與自由,往往不過是一體之兩面。藉由生命中不斷絆跌的經驗,藉由對罪身軟弱無助的認知,我已有足夠的智慧去面對這些矛盾和掙扎;接受生命中的限制,承認自己的軟弱、虛無、無可自拔;然後我們才能不再閃躲、不再抗拒基督在十字架上藉由他的苦弱,而不是他的強權;藉由他的無能,而不是他的全能,向我們彰顯基督那受苦的僕人的形象、那愛者上帝的形象。
回臺灣的那天,由於父親的身體虛弱,我們就只在他所住的公寓門口道別,並由父親帶領家人作禱告。父子一場,終於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刻。我再也按耐不住,緊緊的擁抱住父親痛哭失聲,而他竟也擺脫為父的矜持與我哭成一團。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父親哭泣,且哭得像個孩子。在我的記憶裡,父親一直是個不能被屈服的硬漢;而此時,他那單薄的身軀依偎在我的膀臂間...。
我想起國小二年級暑假;那年,父親在香港與我們道別,預備隻身前往新加坡三一神學院作兩年的進修。父親送我們到港口,搭回臺灣的船(當時臺港之間有客輪往返)。收錨啟航前,他在夾板上與母親和妹妹相擁,然後走到我和哥哥面前,伸出他有力的手掌,分別使勁的與我們握手:「照顧你們的媽媽和妹妹,現在你們是家中的男人了。」然後微笑著步下船去。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感覺父親對我們的託負肯定,以一種平等的方式,以致我永難忘懷。事隔二十六年,同樣是在分離的場合,我的臂彎裡承載著父親對我的託負。他從來沒有要我們在他身後照顧母親,他不認為需要說,因為知道我們一定會。此刻他是把他自己對我們的愛全盤托出;是把他的信仰,他一生的追隨,把歷世歷代那些如同雲彩的見證人的事奉傳承給我,以一種只有在我作了上帝的僕人之後才能領悟的方式。
父親在我回臺灣以後的兩星期被主接去。我自己則在掙扎了兩年之後進入神學院,承繼他的衣鉢,立誓成為上帝的僕人。
一九八五,''自我放逐''香港那年,期間爸媽前來探親,與父親在香港街頭留下難得的合影。 (畢澤宇先生攝)
茲收錄家父每週致教會弟兄姊妹教牧短信兩則:
#1 跨越生死
當我年紀漸長,我的生命像滑輪車般加速前進;我瞥見老年人和死亡的景象,恐懼與憂傷油然而生。之後,我在上帝裡的信心告訴我:我們這形骸的生命只是一段短促的人生過程,它將會終止在上帝慈愛的懷抱。時光的飛逝到底不是吾人的仇敵而是我們的朋友,提醒我們今天活著而且要活得充實。也使我能預知此生將以喜樂結束而無須張惶失措。
事實上,生與死的交替何嘗一刻停歇?舊約傳道書的作者不是說過:「一代過去,一代又來,地卻永遠長存!」秋深的梧桐黃了枯了,但眨眼間不就閃耀出一大片嫩綠的初春?夕陽下山了?放心!你可以確定明天早晨它又會載歌載舞如「新郎出洞房」。你只當聯結於生命之主,任基督修復你與創造主的關係;終究有一天,當你列隊於新耶路撒冷的大詩班歡欣頌讚時,你可能會因一度對塵凡生活的貪戀之愚昧而啞然失笑。
那麼,我們是在歌頌「死亡」嗎?當然不是!生與死的本質都是一個謎,一個此生再也打不開的奧秘;有時,甚至是一個悖論。使徒保羅就體驗到這一點,他寫信給腓立比教會時說:「因我活著就是基督,我死了就有益處;但我在肉身活著,若成就我工夫的果子,我就不知道該挑選甚麼?我正在兩難之間,情願離世與基督同在,因為這是好得無比的。」到此,保羅話鋒一轉,當他想到他肩負的傳福音與牧養的使命時,他緊接著說:「然而我在肉身活著,為你們更是要緊的。」
在生死抉擇之間,主耶穌在客西馬尼園的掙扎也許是基督徒的最佳典範。耶穌禱告說「父阿,倘若可行,求祢叫這苦杯(死)離開我;然而,不要照我的意思,只要照祢的意思。」耶穌將他的生與死交託天父上帝;勿論生死,只要主旨得成。文章的價值不在乎長短,乃在乎內容;生命亦然。
古羅馬戰爭中一位單槍匹馬勇往直前的士兵,途中遇著另一個撤退的同袍,同袍警告他:「戰爭已敗,前線告危!」這位勇士昂首道:「活著不是必然的,為我們的主子奮戰到底卻是天職。」
主僕馮家豪
(轉載自主後一九九四年八月七日多倫多循道會主日崇拜週刊)
#2 當基督呼召一個人
『當基督呼召一個人,祂是呼召來為祂死!』
近代最有才華、也是富挑戰性的年輕德國神學家潘霍華 D.Bonhoeffer 真是語出驚人!這話典出自潘氏所著『作門徒的代價』The Cost of Discipleship 中文譯本作『追隨基督』。
潘霍華,一位極出色的神學學者;廿四歲即講學於柏林大學,卅九歲殉道死於希特勒極權的監獄中,時維一九四五年四月九日,盟軍攻入柏林的前夕。
一九三三年歐戰爆發前夕,被煽動的千千萬萬德國青年在柏林廣場瘋狂高呼『希特勒萬歲!』的時候,潘霍華牧師卻斗膽在電台公開廣播反對法西斯希魔;反對他把人民引上以領袖為偶像的崇拜之路,反對不人道的侵略戰爭。
潘氏曾應邀美國講學,美國神學界曾以他處境危險苦勸他留美不返。潘霍華的答覆是:『假如此刻我不跟我的同胞一起分擔苦難,將來何有資格與他們攜手重建家園?』他回國了,與胞妹、妹夫一同策劃反希特勒的行動,不幸失敗被捕,最後死在特務頭子布姆萊手中。
探討潘霍華的神學思想非本文篇幅可及,他一生服膺與身體力行的一個焦點是:作為一個基督的門徒,他必須要付上當付的代價;否則,基督的救贖就徒然變成on sale品了,他稱之為『廉價的恩典』。基督到世上來,以祂整個的生命做救贖的代價,耶穌的十二門徒除賣主的猶大,也全都把生命獻上祭壇;兩千年的教會歷史染遍了忠心聖徒的鮮血,潘牧師自己也信行一致的付上代價,問吊犧牲。
今日,我們冷靜的反思是:在香港、在台灣、在美加、歐洲,有多少稱為牧師傳道的、有多少基督徒,為主的原故真正付出過代價?有過甚麼犧牲?許多時候,所謂信仰只是我們外表的裝飾、生活的點綴;讀經祈禱,只不過花拳繡腿、虛幌一招。我們很少、或甚至從未認真思索過作基督門徒的真正意義。
『當基督呼召一個人,祂是呼召來為祂死!』
主僕 馮家豪
(轉載自主後一九九二年八月二日多倫多循道會主日崇拜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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